【草木散记】独无山矾的花信风 | 何频
这些年画草木多了，画熟了，今年开始，吾尝试画一册二十四番花信风玩玩。
小寒大寒在元月。“小寒，一候梅花。”由画梅开头——我全是对景写生式现场作画，梅花取自离我家和省电视台不远，隔着花园路主干道的大道西边一爿小梅园，年年过了阳历年就先开的一种白色微黄的小树梅花。甫一开手兴致勃勃的，接着就遇到困难，山茶花之后，暂时还没有水仙花开花。过年养水仙，意在和梅花蜡梅佛手木瓜等等，凑一个“岁朝清供”的，刻下则还是短蒜苗一般的碧绿嫩苗，开了刀纹的白胖水仙球，白生生似新鲜的兰州百合。曰：小寒三候，梅花、山茶、水仙；大寒三候，瑞香、兰花、山矾；立春三候，迎春、樱桃、望春……诸如此类，开花的间隔虽不相同，问题还不大。要命的是郑州没有山矾，我在公园和花卉市场里也找不到。
搁过去，近的就从本世纪开头说起，梅花、山茶和瑞香，腊月里郑州露天几乎没有。少量梅花，寥若晨星，3月初梅花才见花。荏苒这些年，斗转星移，梅花和山茶露天开放，应季而开且开得很好。红山茶更早，年年11月下旬就开花了。瑞香也有人尝试露天栽植。即使不说正宗开紫花的金边瑞香，那又名黄瑞香的结香，这些年和八角金盘露天生长开花，它在春节过后与辛夷同时开花，没有一点问题了。只不过，瑞香常绿，黄瑞香结香是落叶灌木而已。
作者的山茶花写生
没有山矾怎么办？生生是掉链子啊！
清人陈淏是杭州人，他的《花镜》里有山矾。《花镜》这样说：“山矾花，一名芸香，一名郑花，多生江浙诸山。叶如冬青，生不对节，凌冬不凋。三月开白花，细小而繁，不甚可观，而香馥最远，故俗名七里香，北人呼为玚花。其子熟则可食。土人采其叶以染黄，不借矾力而自成色，故名山矾。”而民国黄氏父子的《花经》里没有，黄岳洲、黄德邻父子系奉化籍贯而长居上海者。《花经》承接《花镜》的文脉，展现二十世纪开头的上海园林图景。
我继续查书查资料，可是，《珞珈山植物原色图谱》（2012）没有，《复旦校园植物图志》（2015）也没有。我猜，当下人们猎奇好事，绿植成风，武汉和上海，犄角旮旯里或许有了，不过不入两地正宗园艺人的法眼而已。山矾上户口，尚有个时间过程。
一物多名，和一名多物，乃植物界普遍现象。到处开得很妖娆很热闹的长春花也名山矾，然而它是草本，冬天在郑州就枯死了；木本常绿的海桐开花也有人叫山矾，也与《花镜》状描不符，相差甚远。论大名头，在李时珍说山矾的基础上，吴状元《植物名实图考》直截了当，说山矾即春桂：“黄山谷以其叶可染，不假矾而成色，故更名山矾。”
曾说这些年来，我已经陆续有了四面八方的草木朋友。近年微信和公号风行，读图识花就更方便了，顺风顺水的。我的参考坐标，包括浙江宁波的“小山草木记”。今年春节前，他分享了一组冬春交接之际，当地早开的花木花草，山矾开细碎白花是灌木藤本。另外的交流渠道里，山矾俨然是粗大乔木，开花若流苏缤纷下垂，似天女散花。
没有山矾，郑州这时恰有郁香忍冬开花，很香很清冽很文人，又不同于蜡梅和梅花的一种花香。
郁香忍冬是忍冬科忍冬属半常绿或落叶灌木，这点与贴梗海棠、醉鱼草相似。大者高达两米开外，花后结果，也叫大金银花和四月红。我在郑州两处追踪观察郁香忍冬，一是东边的“郑州之林”大绿地，这里很开阔，十年树木见成效，同期的常青树，石楠、香樟、大女贞、桧柏、桂花、枇杷、蚊母等等，绿树成荫，已经长大了。南紫薇和各种槭树枫树，不同的玉兰，紫丁香与暴马丁香，等等，花开争奇斗艳。此地有一片郁香忍冬，冬日里落叶而萌芽开花早早。另一处是旧称西郊的碧沙岗公园，张恨水当年过豫，坐着黄包车寻踪游园经过，乃北伐军将士喋血埋骨之墓园演化而来，冯玉祥的题字还在，后来聂荣臻亦书碑褒扬。这个公园精美，有一个园艺单元，背风且向阳，林荫深处有郑州最好的郁香忍冬，春节时也郁郁葱葱的，正月里开花，没有粉蝶却有细蜂野蜂飞来采蜜。元宵节耍兔子灯那几天，我特地跑到这里，冲寒连画数纸郁香忍冬开花。
元宵节画郁香忍冬代替山矾
金银花家族，出产药材的金银花是攀缘与灌木状，金银木和郁香忍冬是灌木。金银花三姊妹，目前在郑州是半常绿状态。金银花黑色果实若龙葵的果实，但不常见；郁香忍冬的小红果被疏忽了；最艳最红最稠密之金银木结果，红艳艳一直持续到腊冬春节前，是鸟雀越冬的美味美食之一。
金银木，红籽晶莹
郁香忍冬，包括东南和长江流域在内分布广泛，比山矾普遍。这个可以有——上海、南京、杭州、武汉，到处都有。我在异地见过，在郑州还没有见过它花后结实。4月里心形红果实，那比樱桃成熟似乎还要早一点。因为这次作画，今后我会特别关注郁香忍冬开花结实的动静。人总是要有点寄托和牵挂吧，那我就拜托不止这两处的郁香忍冬了！呲牙。呲牙。偷笑。偷笑。
啰嗦这么多，我是为自己找台阶，尝试着拿郁香忍冬来替代山矾。论品位和形色，私以为它足以和山矾打个平手。
下面，雨水三候，菜花杏花李花；惊蛰三候，桃花棣棠蔷薇；春分三候，海棠梨花木兰；清明三候，桐花麦花柳花；和谷雨三候，牡丹荼蘼楝花，郑州一个不少。
但花节奏和书面不同。郑州雨水节气过后，辛夷即望春玉兰，和樱桃才次第见花。杏花李花，开于惊蛰前后。阳历3月百花争艳，一股脑儿爆炸式发花，开花的品种与节奏，实在没办法分别先后，哪里是五天一节奏！怎么说？就像老式手工火鞭，大小炮仗，逐一都是手工搓成的。过年放鞭的时候，弯着腰半捂耳朵，手持点燃的线香，小心翼翼对着炮捻儿，看见星星点点出花了，人赶紧跑开跑到远处看，火鞭冷不丁响起来然后炸豆一般进入高潮，疾风暴雨疯狂连响，猛响一番。尤其那殿后的大雷炮“砰砰啪啪”响得震耳欲聋。炮纸碎红碎一地，连着燃放的黄毛纸和燃过的灰白色火药痕迹，一地冲鼻的火药味。村镇村庄，顿时是火鞭燃放的世界。
3月上旬，二七广场的玉兰花
气候暖化的原因，叠加世纪之交的城市化高潮，扩大了“热岛效应”。还有雨线北移，秋冬之际雨水变多，郑州四季有花成现实，活生生的。另外，郑州及河南各地的园林建设和绿化，文明城市创建，无不以江南和南方为借鉴目标。于是，这就有了甘草居2023郑州版的二十四番花信风。
2023年2月26日于甘草居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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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1笔会文粹《我也浮过生命海》